唐朝诗人孟郊出身寒门,一生际遇坎坷,因此写诗的时候,总喜欢把自己的悲苦情绪融入其中,终于成为了唐朝“苦吟诗人”的代表人物。
后代的苏轼非常不喜欢孟郊的诗作,认为他写的是“寒虫号”,让人一读心情就糟糕。不过孟郊最出名的两首诗《游子吟》和《登科后》,却都不是“苦吟诗”。
尤其是《登科后》,当中“春风得意马蹄疾”二句,非但没有半点愁苦情绪,反而写得“得意洋洋”。可是没想到这样一首情绪上扬,兴高采烈的诗歌,依然得不到古代诗评家们的欢心。
曾有多位古代诗评家,骂孟郊的《登科后》写得“得意忘形”、“格局太小”,南宋周紫芝甚至断言:“(孟郊)喜忧至于如此,宜其虽得之而不享也。”
没想到这句话,对孟郊的结局评价得非常准确。如此看来,孟郊作诗,喜也不是,悲也不是了。那么,孟郊的诗,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呢?下面让我们先从这首《登科后》说起。
《登科后》——唐·孟郊
昔日龌龊不足夸,今朝放荡思无涯。
春风得意马蹄疾,一日看尽长安花。
白话意译:
过去生活中局促、困难的那些日子,不值得再提起了。如今且让我放纵一下自己无边无涯的思绪。迎着春风,骑着快马,穿过繁华的街道,一日之间,就把长安城内的美景尽收眼底。
这首诗的后一联,如今在网上走红了,很多年轻人喜欢这一联诗句中夸张,但是真实、直白的情绪表达。
谁都知道在唐朝时期,长安是京城,繁华的街道上商铺林立,马要策马疾驰是很困难的。说要一日之内看尽长安花,也不可能。
不过古代诗评家们批评这首诗,却不是因为第二联中的“夸张”手法。而是因为孟郊在这首诗的第一联中,把过去的“龌龊”和如今的“放荡”,做了一个非常鲜明的对比。
孟郊是湖州武康人,家族世居河南,父亲曾经当过县尉,算是唐朝最低级别的一种小官。不过他的父亲,在他出生不久之后就去世了。
四十一岁之前,孟郊一直和母亲隐居在河南的嵩山。曾经在当地结交过一些诗坛友人,也获得了一些小小的名气。
但是直到孟郊四十一岁时,他的才华也没有被达官贵人相中。为了跨越自己的“阶层”,实现胸中的抱负,生性狷介的他,才开始下定决心要通过科考“出仕”。
可是孟郊一连考了两次,结果都是名落孙山。特别是第二次参加科考的时候,曾经和他一起参加科考的人都当官了,再回过头来帮忙举荐他,可是他还是不中举。
经过这番打击之后,孟郊天天都把自己关在京城的客栈里面攻书,即使是有朋友约他外出聚会,他也都不好意思去参加,所以他才在《登科后》第一句中就写“昔日龌龊”。
不过这里的“龌龊”,其实不是指“脏”,应参照《宋史·赵普传》中记载的,赵普:宋初,在相位者多龌龊循默。解释为:过分谨慎,拘于小节。
大意就是指孟郊因为生活窘迫,所以在面对朋友之时显得十分局促、拘谨。然后他接写又写了第二句,通过如今的“放荡”来和过去做对比。
同样,这样的“放荡”也不是今人理解的意思,应该理解为他因为登科的喜悦,精神上得到了极大的放松、自由。
这样的写法,完全是一个寒门子弟“跃龙门”后,最真实自然的情感反应,可是很多古代诗评人却看不惯了,他们认为:孟郊把这种感觉写得太“浅薄”了。
不喜欢这首诗的人,大多认为科举考试本来就要讲一些运气的,无论中不中进士,都应该放平常心。大悲大喜的,跟没见过世面一样。
持这种观点的人,大多不是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,他们完全没有办法和孟郊这样的寒门学子共情。不过苏轼不喜欢孟郊的诗,骂他是“寒虫号”,可能并不是在歧视贫困生。
只是因为苏轼和孟郊对诗歌审美的理解不同而已,在苏轼的审美视野里,诗就应该写“大江东去,浪淘尽,千古风流人物”,或者写“横看成岭侧成峰”。
可是这个孟郊成天叽叽歪歪的,就要写“晓月难为光,愁人难为肠”、“弃置复弃置,人如刀剑伤”。
两次不中举,孟郊偷偷躲起来哭就算了,竟然还把这些事写进诗里昭告世人,说自己“两度长安陌,空将泪见花”。苏轼心想,生活已经这么难熬了,读你的诗简直是触霉头。
之所以出现这样的情况,这是因为苏轼不懂,诗歌也是可以有一点“悲剧审美”的,所以后来就有了“苦吟诗”。
不过骂《登科后》的那些人,对孟郊的恶意比苏轼来得就大得多了。他们主要是看不惯孟郊这首诗写得太喜出望外了,觉得他浅薄,没见过大世面。
唐朝科举刚刚兴起时,普通人是很难考上进士的。普通人想要参加科考,拿到名额都得有上层人物的推荐。年过四旬的孟郊,把参加科考中进士的机会,当成唯一实现梦想的通道。
孟郊辛苦熬了五、六年,直到四十六岁才中进士,为什么不许他狂喜一下呢?这恐怕是因为批评他的人,想要参加科考太容易了吧。
但是不幸的是,其中有一段评语,就是孟郊的结局。中进士之后,孟郊又通过的吏部的选官考试,但是结局并没有像他自己想的那样让他当上大官,实现政治抱负。
最后,孟郊到51岁时才和他父亲一样,被安排到溧阳当了一个九品的县尉。贞观十七年(公元801年),孟郊把母亲接到了他工作的溧阳,写下了生平另一首代表作《游子吟》。
可是好景不长,孟郊只在任上干到第二年,县令就认为他不称职。于是写信给上级,要求安排别的人来协助他工作,并把他的薪水减少一半。就这样又熬了两年,孟郊就辞职不干了。
因为继任的人一直没有,所以孟郊事实上一直干到了唐宪宗元和元年(公元805年),期间他一直拿着减半的薪水,遭着县令的白眼,想想都得少活几十年。
后来,孟郊被调到河南,当了一个“水陆转运从事”。接着,他的母亲病逝,三个儿子也都相继病故,六十五岁的他最终也在贫病交加中去世了。
孟郊的《登科后》,一直以来被认为是古代科举诗的代表作。这首诗写出了一个寒门学子在历经波折之后,终于蟾宫折桂的真情实感。
诗中后两句虽然出于作者的想象,但是用语直白,且画面感十足。把一个大山里(嵩山)走出来的“贫困生”,鲤跃龙门之后得意洋洋的形象,真实地呈现到众人面前。
这种前后的巨大情感反差,在唐代的上层人物眼底是“浅簿”而“缺少格局”的,但是对于诗歌本身而言,却是非常宝贵的。因为作者的感情非常真实,而诗唯有以真情,才能感人。
所以后世的绝大多数的普通人,对于孟郊的这首诗,都能产生共情。不过很可惜的是,创作这首诗那短暂一刻,竟然成了孟郊一生中最高光的时刻。